母亲走过九十年后

　母亲走过九十年

　母亲走了，走得很安详平和，正如她的性格一般，安安静静地躺了一天一夜，悠悠地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几个月前她生活自理、乐观开朗、思维清晰。五月二十九日突然中风，经医生抢救虽脱离了危险，但失去了语言功能，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她那顽强的生命力支撑着她，在病床上熬过了今年最热的季节，四个月后九月二十四日母亲终于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一生清白刚强的母亲一点儿都不愿连累自己的儿孙呀，实令女儿悲痛不堪！

　母亲一九二四年出生，至今整整度过了九十年，她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回顾她这九十年，我无限感慨：母亲一生太不容易了！

　我的母亲出生在合阳一个乡间殷实家族。从小外公就离家，多年无有音讯，直到她十岁时，才见到了在外漂泊谋生的外公。外公很喜欢她这个女儿，就带她出门，从此她随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的外公在军营生活。外公送她到驻地处的学堂读书，军队常调防，经常中止学业随部队驻军至另一个地方，在这样辗转的军旅日子中度过了她的少女时代。直到她二十岁遇到父亲，婚后她随小职员的父亲在渭南、西安等地生活学习，并迎来了解放。

　解放初母亲参加了幼教工作（当时是供给制没有工资的），在西北第一保育院工作多年（这里的孩子大都是从延安来的烈士遗孤，保育员都吃住在院），母亲工作认真，常受表彰，但我们很少见到她的

　面。以后她随父亲从西安调至杨陵，在西北水利科学研究所工作，这时我们全家才真正生活在了一起。风云变幻--六十年代初正直的父亲蒙冤而被迫离职，我们举家返乡，回到老家韩城（这时我上中学也是第一次跟父母回到陌生的老家）。

　从此父母一切从头开始，在农村干起了他们从未干过的活，开始了艰辛的劳作生活。母亲没有退缩，仍旧干得很认真，担任生产队秋香田组长的她，带领精英妇女整日辛勤经管棉花田，得到大家的好评。而在当时农村女孩纷纷辍学之时，母亲顶住世俗压力，节衣缩食坚持供我们姐妹上学读书······ 粉碎“四人帮”后，八十年代初父亲的问题得到澄清，落实政策恢复了公职，父母的生活才有了转机，搬到城里居住下来。但好景不长，父亲患上了绝症，手术后母亲精心伺护了两年，八九年父亲病逝。，母亲孤苦伶仃与小外孙仓娃相依为命度过时日。那时我们姐妹收入都不高，经济上给母亲帮不上什么大忙，实是遗憾！

　母亲的艰辛可想而知，特别是回到农村的那二十年——初回老家上无片瓦，下无存粮。以至我中学住校时，母亲每每从磨面或碾米剩下的麸子谷壳里用小罗子再罗出一些细麦麸或细谷糠搀和到黑面里，蒸成有数的黑窝头，让我背到学校作为一周的伙食。我们回到农村因老家无房，竞借住搬迁过七八次，四面透风的本族马房院住过，十来平米村人的旧屋全家曾蜗居过······直到七十年代中期姐姐工作以后，在姐姐及亲朋的帮助下，才盖起了属于自己的几间房子。

　母亲的一生经历了大起大落，从军营里的娇小姐到小职员的家庭

　妇女，又从家庭妇女到国家干部，从国家干部到一介农民，又从农民到离休干部家属，这九十年中身份不断地转换，母亲确实太不容易了！但母亲始终宠辱不惊，顽强坚毅，任劳任怨，平和明理。高强度的农活她干过，煤渣坡中的废煤核儿她捡过，文革中外地来的“外调左派”的喝斥指责她领教过，运动中一半个糊涂人趁火打劫的敲诈她面对过，但她从未向人乞求，亦不争不吵，只不予理会，照样干着自己该干的事。她刚强、她自尊、她博爱、她贤惠，她包容每一个人，她原谅个别不明就里的人，从未与之计较。她心里忍着最大的痛苦，柔弱的她挺住了磨难的脊梁，但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照样帮人助人而不求回报！

　母亲一生磨难如此之大，却从未有过怨言，心态极好，与村邻长幼、姑嫂妯娌相处极好。人们常夸她有一副菩萨热心肠和一张永恒慈祥的笑脸，无论在哪里她对别人施以帮助习以为常。她的床上谁家的小孩都睡过，她都照看过；她的家里卖煤的、收费的、过路的都曾喝过热茶，吃过饭，歇过脚······在城里住处及在乡下老家母亲赢得了周围极好的人缘和口碑。

　在她没病倒之前，邻居们、晚辈们经常看望他、问候她，与她聊天拉话，在外地的也经常打电话询问身体状况；病倒后，人们更是隔三差五来家看望和照顾，大家时常念叨和赞叹她对周围人的好！母亲逝世后，前来吊唁的人不光有近邻、亲朋，远迁到别处居住或在外地受过她帮助的一些年轻人，也悲痛地带着孩子长途跋涉赶来送她最后一程。

　母亲磕磕绊绊、风风雨雨地走过了九十年，我曾开玩笑说母亲，中国的领袖从孙中山、蒋介石到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各时期你都经历过了。这九十年之路漫长而曲折，也见证了我们国家的经历和磨难，母亲以中国女性博大的胸怀和顽强精神挺过一个个沟坎，并迎来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

　母亲的一生是平凡而艰辛的，但最终是幸福的。母亲已长眠，惟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含笑安息！

　冯敏昭（系韩城市教研室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