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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毓秀】儿子葬礼

发布时间:2021-09-28 12:43:02 浏览数:

 【钟灵毓秀】儿子的葬礼 编者:子岸是我的学生,腼腆,很有才气,已有数十篇文章在全国知名刊物发表,文章细腻,有思想,有情怀。

 现在,出租车上。

 “爸,现在我站在学校楼顶上。”

 “你别打电话。”

 “关于昨晚的事情我想了很多,你说的话基本上没错。”

 “这段时间我确实只在关注自己,没注意到你遭受的痛苦也很多。”

 “对不起。”

 “我不该拖累你。”

 “你别来学校了。”

 “谢谢你啊。”

 自“楼顶”这个字眼出现,向旭便有些恐慌。当然也有些恶心,不过他觉得正常,毕竟半夜里趴在他妈坟前喝了两瓶江小白。

 还是打给儿子吧,互相报个平安。

 宽大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笨拙地移动,点击通讯录,再点击“阿向”。

 儿子是向旭最重要的人,自然得摆在通讯录里的第一个。

 如同心灵感应一般,第二条短信止住了向旭第三次的点击。

 随后是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直到最后一条,向旭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他隐约地感觉到这是关于昨晚事件的后续。

 后来屏幕不再亮起,向旭的眼睛也不再反射出光。

 还是应该去学校的,医院证明已经拿到了,只需要去向学校申请休学,儿子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向旭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不是儿子的短信,而是班主任张老师的手机号。向旭点击“接听”,夹杂着电流的抽泣声传来。

  “向天的爸爸啊,我对不起你!”

 抽泣声突然放大至女人的哭腔,声音像极了去年给老母亲葬礼上请的哭丧人。

 向旭更加害怕了。他没有理会前排司机的目光,“咋了张老师?”

 张老师没回应,继续在哭泣。

  “张老师?”

 电话那头的女人清清嗓子,仿佛身旁的人在拍她的肩,鼓励她说下去。

  “向天刚才跳楼了。”

  三个月前,灞水县医院心理科室。

 向旭从家里翻出来一顶棒球帽,把它紧紧地压在头上,再竖起领子。爬楼梯到医院顶层,拐进一条大走廊,再拐进一条小走廊。他在科室走廊尽头寻了一个好地儿,便蜷缩在角落里。他不想在这里被人认出。

  向旭感觉除了压抑还是压抑。他回头看见纱窗前的一群死苍蝇,苍蝇也似乎受不了这个专门看精神病的科室的气氛,又无法找到出口,只好向着天死去。

  走廊那头,肮脏的玻璃门突然被撞开。先滑进一张病床,上面躺了个东西,扭来扭去,嚷嚷着,后面是两个推床的,一男一女。

  向旭正在犹豫要不要起来闪到一边去,以免被快速滑来的病床撞到。好在病床又停了下来,距他不到半米,看来后面那两人对来到这地儿已经是轻车熟路。但是向旭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是否将要被撞到了,因为他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东西,确切地说是绑着的东西。

  是个人。

  是个年轻人。

 是个手脚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的瘦脸年轻人,嘴里还嚷着数字。

  “六,七,八。”

 向旭从座位上跳起来,闪到一边。比起被病床撞到,他更害怕有人在他面前发疯。

  “九,十,十一。”

  “不好意思,差点儿撞着您。”

  “十二,十三,十四。”

 向旭抬起头,看向推床二人组。没事没事,他摆摆手。

  “十五,十六,十七。”

 推床二人组向他笑了笑,这笑容没有丝毫恶意,向旭却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认识那种笑容:一个同事的小孩有自闭症,有次到他单位来玩,那位同事弯着腰搂着小孩,带着那种笑容给他介绍办公桌前的人;还有一次单位组织去福利院献爱心,碰上了一群基督教徒,他们脸上同样是那种笑容。

 爱心,同情,怜悯,难受,还有一丝照顾弱者的满足感,一起混合在那种笑容里。

 那种笑容!

  “十八,十九……向天!”

 疯子的数数声被护士的叫号声打断。向旭听见儿子的名字,一边贴着墙,一边向推车二人组友好地笑笑,朝护士示意的门内走去。

  “二一,二二,二三。”

  三个月前,小餐馆。

  “啥事啊,这么急?”一个肥胖而油腻的中年男闯进餐厅,走向向旭,扯过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再把手伸向大腿内侧,

 抬起前面两个椅子腿,“刺啦刺啦”地努力靠近饭桌。

 郭刚见向旭没吭声,掏出一盒烟,从中抖出两支,一支塞到嘴里,并用黄牙咬住,另一支递给向旭。他们是发小,关系很好。

  向旭没接,郭刚冷笑一声,把烟再塞回去。

 “啥事嘛?”郭刚又掏出打火机,点着烟,猛吸两口。

 饭前一支,吞云吐雾,好不自在!

  “娃出事了。”

  “啥事嘛?”

  “抑郁症。”

 郭刚先一愣,然后咧嘴一笑,再猛吸一口烟。

  “你叫我来,就这事?”

 对面的向旭淡淡地看了郭刚一眼,嗯了一声。

  “哈哈,现在的娃都是这毛病,没病也要找病,都是因为被惯坏了!当爸的真操心!”

  “我儿子都确诊了。”

  “确诊了?啥时候去的?”

  “没有,医院打电话叫我去的。”

  郭刚眯着眼,又吸了一口烟,吐出来。

  “啥意思?”

  “向天一个月前自己跑到医院去挂号看病,确诊出来是心理应激反应和双相情感障碍,就是包括了抑郁症啥的,你自己看吧。”向旭撇给郭刚一踏纸和一盒药。

  “上午是看他的大夫找的我,说向天精神压力非常大,应该去省城的大医院复查,说更好的是去上海的什么精神卫生所。他还说向天特意嘱咐他别给爸说,但大夫觉得向天太痛苦,虽然给开了药,但忍了一个月良心过不去,就给照着病人信息我打了电话。人家几乎是求着我让我带向天去检查的。”

 郭刚的嘴里横插着那支烟,边吸边“嗯嗯”,翻看着检查单。

 “这啥?心理变态?偏执?偏执是个啥……”

  向旭紧张地盯着郭刚的锁眉。郭刚大他两岁,一儿一女,离异再婚,总有主意。

  郭刚花了五十秒就全部看完了,又花了六秒读懂了药盒上的字“舍曲林”。总共用了不到一分钟,就想出注意了。他把纸和药都扔回去,抽出嘴里横插的烟,连吸两口,把烟头压灭在饭桌上,再夸张地往走道对面的垃圾桶里一投,好似一个三分球。郭刚满意地笑了。

  “你觉得你儿子是变态不?”

  “不是。”

  “这不就对了嘛!你是他爸啊,你比谁都清楚!管你什么大夫,管你什么上海的精神病院,谁不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啥样?”

  “现在的医生啊,就爱坑咱的钱。检查一次 300,这一盒药你再猜猜有多贵?咱娃没事找事,他们还帮着找事。没良心!”

  “我那闺女,也是这情况。她妈走了,不喜欢新妈,就闹情绪,还划自己的胳膊,就为了给我好看!”

  “所以你啊,好的话就和他谈谈心,不好了就揍一顿。现在生活好了,没吃过咱之前吃过的苦,还矫情地不行。”

  “听哥的,没错!服务员,点菜!”

  一个月前,学校保密室。

 向旭根据班主任张老师的短信,终于摸索到了学校保密室。进去之前,向旭把领子正了正,再弯下腰拭去皮鞋上的灰土,然后他听见了门内有女人的声音。他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

  “家长怎么还没到?”第一个女人说话了,口气很不耐烦。

  “应该快了刘老师,向天的爸爸来过几次,都准时。”这是班主任张老师的声音。

 “石老师,你再说一遍,那个学生是怎么回事?”还是第一个女人,口气依然不耐烦。

  “昨天晚自习,学生们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很安静地在自习。突然向天吼了一句‘我受不了了’,就开始把头往墙上撞。撞地很使劲,两下就晕过去了,头都破了。”这是第三个女人。

  “我的神,是学生闹情绪还是什么?”刘老师问道。

  “向天压力一直很大。本来学习很好,自从他奶奶去世了,成绩就一直下滑。他从小就没妈,是被奶奶带大的。被他爸接过来后,感觉不怎么关心向天。当然也有其他原因吧,之间谈过恋爱,还被校外的小混混勒索过。听同宿舍的人说他还自残过,半夜还莫名其妙地就哭起来,搞得全宿舍人睡不了觉。”

  “啧啧啧,人小事大。”刘老师听完张老师的陈述,给了七字评价。

  “还是和之前处理过的一样,和家长沟通后,再请家长和学生沟通,尽量让学生恢复。先接回家一星期,在家休息,出去玩玩,然后立马回来上课。学校的高考分数可不能因为学生闹情绪有所下滑。”

  “这类学生,动不动就是以死威胁学校,死给谁看啊?都是父母惯的。父母不管孩子,扔给爷爷奶奶就走人了。学生也是,把事情想太多,不孝顺,还懒。”

 向旭听不下去了,耳朵越来越烫。他敲敲门,没等回应就走进去。

  “向天爸爸,您来了,来坐。这位是学校德育处的刘老师,这位是昨天晚自习的石老师。学校请你来就是关于昨晚的事情……”

  昨晚,向天卧室。

  “儿子?睡醒没?”父亲端着一杯热水,轻轻地敲了敲门,问道。

 没声音,估计还在睡觉。父亲压下门把手,是锁住的。

 向旭有些着急,儿子没去上课,这一个月来都是在床上瘫着睡觉。当爸的比儿子还紧张,生怕真不好闹出什么事。

  “向天,开门!”

 向旭真急了,好好说什么都不听。郭刚说的没错,就是给惯的!

 还是没动静,向旭真的怒了,一个月来的火气此时全喷了出来。

  “我养你,可不是惯你!”

  “一个月了还不回学校,整天跟个死猪一样睡觉!”

  “我听了你和大夫的话,带你去看病,带你做检查,给你买药,这来来回回花了好几万,咋就没效果呢?!”

  “我这么努力,你自己的病为啥不自己努力?!”

  “你不知道,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在背后笑你呢:不就是想回家玩吗,至于闹这么大?!”

  “不说别的,爸自从被叫到医院去,已经三个月没睡过好觉了。”

  “爸该做的都做了,你要自己想办法啊!”

 向旭吼到这会儿已是泣不成声。他不知道最后的一句话该不该说。但他觉得,男孩子,就应该硬着来。不扇他几个耳光,打不醒!

 “你行行好,别拉我下水!”

 五小时前,奶奶的墓。

  “妈啊,儿子不孝,养不好你孙子啊!”

 二十分钟后,向天的尸体前。

 多年以后,向旭还是不敢回忆当时他怎么鼓起勇气,把他没有知觉的手抬起,颤颤巍巍地去揭开儿子脸上的皱白布的那

 个午后。

 两天后。

 郭刚忙着询问去年请的那位哭丧人的电话号码。

 学校德育处的刘老师忙着开学生大会,意在整顿学习风气。

 父亲在整理儿子的遗物。儿子的葬礼,咋举行啊!有哪个父亲给自己儿子办过葬礼的?我咋通知给我的亲戚、朋友和同学参加我儿子的葬礼?

 他无精打采地在翻看儿子的笔记本,发现了贴在封面上的新学年愿望单。

  “活着。——向天”

  (本文获曾得北大培文杯全国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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