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开深造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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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攻玉”而“借石”
新中国建立后电影事业发展迅速,亟待充实专业人才和提高艺术水平。按照中央“专业化、正规化”的方针,经过政务院批准,文化部采取“走出去”和“请进来”并举的做法,一方面选派人员赴苏联、民主德国等国家考察、学习电影编剧、摄影、美术及工程,一方面聘请苏联艺术教育专家来华,培训急需的专业干部。1954年率先在中央戏剧学院由苏联戏剧专家列斯里和库里涅夫分别创建并执教导演干部训练班、表演干部训练班,1955年又由伊凡诺夫、卡赞斯基、西蒙诺夫、安东年柯组成苏联专家组,在北京电影学院开设电影导演、演员、摄影和制片管理四个专修班,经过考试招收各个电影厂具有相当实践经历的人员入学。
对于参加进修学习,年龄稍轻、原有文化程度较底者热情颇高,踊跃提出考学申请;一些从艺较早、资历稍深者则不以为然,有的甚至开始时还拒绝过类似的机会。如于蓝就曾被列为电影界首批赴苏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当组织上征询意见时,她未加思索以“不”回答,因她觉得自己要表演的是中国妇女形象,无须到外国去学习。而时为北京电影演员剧团团长的田方,动员陈强去“最高学府”的北京电影学院学习,陈强则直来直去告白:“饶了我吧,都是两个孩子的爹啦,还上哪门子的学,还是让我去多拍两部戏吧!”田方晓以“这可不是普通的学习,是请苏联的专家来讲课”,陈强仍不在乎地反唇以讥:“大鼻子就比咱强?不也是两条腿支个肚子吗?”
最终于蓝、陈强还是置身培训进修行列,促使他们态度发生转变,在于组织者善于工作,也与其自身认识提高有关。正是当年在鲁艺文工团时就是老领导的田方一席深入交谈点拨:“谁也没说洋月亮就比土月亮圆。不过,按你的话说,别看都是两条腿支个肚子,人家肚子里有学问。别忘了,搞社会主义电影,是人家开的先河。多听听人家的经验,咱就矮啦?老祖宗有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不想去攻玉?”唤起了深蕴陈强心底对俄罗斯土地上那些开创社会主义电影先驱者的无限敬意:在延安时他就曾把图书馆里所藏的几部苏联电影的文学剧本一遍遍反复读过,到了“东影”又看了许多苏联的著名影片,他想如果听听苏联艺术家讲课,那将是三生有幸。
于蓝则是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痛感加强学习提高自己确属必要。她在决定不去苏联学习后,相继投入了《翠岗红旗》《龙须沟》两片角色创造,虽取得一定成绩,但创作中感到十分吃力。随后她又应著名话剧导演孙维世之邀去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参加契诃夫《万尼亚舅舅》的演出,扮演重要角色之一叶琳娜。因排练很不成功,孙维世请来当时正在中央戏剧学院讲授导演课的苏联专家列斯里重排。未料列斯里看过原先的排练后,首先把于蓝和另一位男主角给撤换了。孙维世特别不安,一再向于蓝打招呼请其谅解,并提出可以留下看专家排练,也可以回电影厂去。于蓝虽然感到不好受,但还是决心留下学习。在观看全剧重排后,她找到自己失败的原因是对角色理解有误,把所扮演的角色单纯地理解为仅对生活苦闷的悲剧人物,而没注意到同时还在不断寻找感情上的追求与寄托,缺少剧本所赋予人物的丰富色彩,其原因在于对帝俄时代生活的无知,由此她深感作为演员多么需要丰富的知识和演技的提高。因而当1954年初得知中央戏剧学院将创建由苏联专家库里涅夫执教的表演干部训练班,已是两个孩子妈妈的于蓝立即报名应试。有人不禁为之诧异:“当初叫你去苏联学习,你不去,现在倒要当小学生?”她由衷而言:“演中国人民的形象确实无需去苏联,但现在苏联的老师来中国教斯坦尼体系,这不正好吗?我愿意去当这个小学生。”爱人田方对此非常支持,特意送给于蓝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表示鼓励,上面写着“做一个好学生”。
入门并不容易
中央戏剧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开设的训练班、专修班,均采取单位推荐和个人考试相结合的方式选拔学员,考试的程序和要求十分严格,除了口试还有笔试,内容则涉及政治、艺术等诸多方面,主办单位为供考生复习开列的书目,仅中外文学作品就包括从但丁的《神曲》到莎士比亚、莫里哀、别林斯基以及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等长长一串。这对意欲报考的对象是不轻的负担;尤其是来自解放区的文艺干部,不少人因出身贫苦、长期处于战争环境等读书较少,为迎接考试要下决心花更大功夫,有幸通过考试入学者无不有过精心准备、紧张闯关的经历,后来回忆起来都有“进大学的路并不平坦”的感喟。
12岁投身革命的田华,此时已因主演《白毛女》一片而声誉鹊起,但一直以来为自己文化水平太低而深为苦恼,企盼能有一天走进学校去上上学。当听说中央戏剧学院开设了干部进修班,她兴奋极了马上找到所在沈阳军区抗敌话剧团的领导,要求组织上能给自己一次学习的机会,得到全力支持并帮助。由于那段时间田华忙于参加第一届人代会并且到处做报告,错过正常的报名时间,她打算先进戏剧学院导演训练班旁听,过一段时间再补考入学。
令田华没想到,主持该班的苏联专家列斯里听到她的想法,不容分说泼下一桶凉水。他问田华:“你想报考导训班,你知道需要什么条件吗?”田华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列斯里又问:“你上过中学吗?”“没有。”“那你读过些什么书呢?比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或者中国鲁迅先生的著作?”“这些……我听说过,但是都没有读过。”田华感到脸红,心里有点着急。列斯里显得坚决而且严厉地表示:“那么你不能成为一名正式学员。我提到的这些书都是世界名著和中国的名著,可是你竟然都没有读过,你是不合格的。”
从参军以来田华的表现一直非常出色,经常受到的是表扬,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指责,委屈的眼泪一下子洒了下来。她承认自己文化低读书少,可是并不是自己不想读,而是整天打仗没有时间和条件,再说正因为水平低才来学习,可是这个洋教授竟然不让她学习,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列斯里曾解释并不是有意为难田华,而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考查学员。他认为田华学导演不合适,建议她去报考表演训练班,因为田华属于那种情绪型的演员,感情丰富,反应快,喜怒哀乐溢于言表,是个做演员的好材料。
田华听了列斯里的建议,先办了个表演本科的旁听证,一边听课,一边准备报考表训班,经过一番认真准备果然如愿以偿。
即使见多识广、久经锤炼者,在通过考试环节时也毫不轻松。当时谢添报考的是开设于电影学院的导演专修班,此时他已41岁,是报考人员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在考场上劣势明显,尽管“凭着一颗年轻的心和表演实力”,他自我感觉很有信心,但还是小心翼翼地予以应对。
主考官正是主教这个班的苏联著名导演伊万诺夫,一上来和蔼地发问:“是否喜欢音乐?”谢添有音乐功底,六七岁就会拉二胡,当即响亮回答说喜欢。于是伊万诺夫就让钢琴师随意弹了一首乐曲,谢添只听了一句就分辨出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迅速报出曲名。伊万诺夫一挥手说:“看来你很熟悉西方音乐,不用考了。”谢添喜上眉梢松了口气,事后坦言:“要是再考,我肯定要露怯,说实话,西方古典音乐中,我就知道《命运交响曲》。”
接着考演唱,伊万诺夫要求谢添唱一支富有民族性的歌曲。出于放松一下的考虑,同时又想和对方幽默一下,谢添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首童年时代经常哼唱的民谣旋律:“水妞儿水妞儿,先出了犄角后出了头呃,你爹你妈,给你买的烧羊肉,你不吃,喂狗吃,狗不吃……”伊万诺夫听得挺入神,而且流露出一脸探究之色,显然他虽不知歌词何谓,却十分欣赏这种类似俄罗斯民歌的深沉、舒缓的风味。等谢添唱完,他迫不急待地向在旁的翻译询问歌词大意,因翻译是南方人,不了解津京一带把蜗牛称为水妞儿,而译为江南的水牛,在场的中方人员忍俊不禁,而伊万诺夫听起来却毫无破绽,水牛那粗笨、憨厚的形状与谢添低沉缓慢的音调倒也十分协调相配,给了个满分。
随后伊万诺夫要求谢添表演即兴小品,递给他一个公文包,并只给五分钟时间构思。为了争取评委好感,谢添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基本主题后,主动提出放弃构思时间,此举果然引起考官们的惊异和关注,一个个睁大眼睛看他如何动作。谢添的表演内容大概是:某晚,“我”要去看电影,便与妻子商量要她等门。妻子答应了,“我”关门,出走,买电影票,入场看电影。散场了,“我”匆匆回家,在路上被公文包绊了一下。“我”想一定是有人遗失的,左右前后看看,没人,只好在这里等待,也许失主会回来找。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个胖子气喘嘘嘘跑来,一问他不是来寻包,而是要赶到医院为家中临产的妻子请医生。“我”很失望,继续等。无聊中忽然对包中之物发生兴趣,于是飞快地拉开拉链,一想不对,应该诚实,不该看的东西不能看,于是又慢慢地把拉链拉上,同时决定把包送到派出所。等“我”从派出所回到家,夜已阑珊,妻子正在家中生气,待“我”解释清楚,妻子转怒为喜。
小品演到这儿就结束了,可伊万诺夫意犹未尽,问道:“后来呢?”谢添说:“后来,夫妻俩高高兴兴睡觉了。”大家哄堂大笑,考官们又给了一个满分。
“苦学”终有所获
入班后就开始了学员们所说的“苦学”历程。之所以称为“苦学”,是因为学制虽然仅为一年半或两年,但所学内容却是苏联相关本科四年的全部课程,科目广泛并有深度,如表演专业要学习的课程,就有形体、台词、声乐、舞蹈、中外名著欣赏以及马列主义、联共党史等。虽有讲义却用处不大,专家并不照本宣科,这就要求上课时学员必须集中精力听讲并记笔记。而且教学方式上互动性很强,专家十分注重基础理论学习与实践运用的结合,如结合排练小品或戏剧片段和选演名剧,有时还组织学员外出到火车站、农场等体验生活。不仅时间排得很满,而且强调主观发挥,学员只有沉下心来集中精力才能完成学习任务。而大部分学员都已近而立之年,大多已有家小,多少总有牵累。有的年龄更大,不少人还有过行军走路经历,肢体笨拙腿脚僵硬,仅应付训练就很为吃力。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参加再学习确实是很辛苦的。
学习虽然艰苦却也其乐无穷,这就是从中获得启迪和提高。即使像表演专业几乎从ABC学起,学员们也大开眼界而受益非浅。譬如一开始的注意力集中训练,开始学员们觉得这并不难,谁知一测试竟纷纷大出洋相,让看某人的脸或是脚,却总是看不清楚,叫听命令:喊一不要动作、喊二再做动作,却都控制不住自己而弄颠倒了……于是过去表演中还没有听见敲门声音就喊“请进”之类的毛病,破绽尽显而分外刺眼。经过注意力集中的练习,学员们才有真听、真看、真感受,其中又分有意识的注意和无意识的注意、积极的注意和消极的注意以及不断转化、变化,并且与肌肉的紧张、松弛有关……大家真没想到个中竟有如此之多的奥妙。令学员们兴趣盎然的还有貌似机械枯燥的基础训练,经专家的调教变得愉悦而实用。电影学院表训班专家卡赞斯基擅长“课前十分钟”的即兴小品训练科目,常常在学员们刚刚落座,便宣布他的“突然袭击”内容:“今天我希望看到你们每个人都是一种动物或是一种植物,用你们最有特征的动作,让我相信你们是那一种动物或那一种植物。”大家纷纷上台,有的扮演一只猪在地下拱食,有的连蹦带跳表现一只猴子爬树并在树上瘙痒,有的学狗叫,有的学鱼游泳摇头摆尾,有的装羊立着两个大犄角,有的装成一棵树随风摇曳……别出心裁的是陈强做了一个猫头鹰造型,天生的勾鼻子加上两个眼睛一转,大家感到像极了,顿时全场笑翻了天。而平时喜欢马的于洋就演一匹奔腾烈马,以嘴里怒吼、两手前伸、足下乱踢夸张动作,摆出桀骜不驯、不让靠近的姿态,最为符合专家以此锻炼学员抓取动物特征技能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哈啦绍(好)!”
最令学员们印象深刻难以忘却的是毕业作业,通过排演名作检验学习成果。电影学院表演进修班选的是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和高尔基的《仇敌》。这些剧目题材、样式、风格各异,对于学员们演技的提高大有裨益。尤其是得到尝试饰演各种不同角色的机会,如在银幕清一色以正面人物出现的于洋、胡朋,一改英俊高大、端庄稳健形象,成为心灵丑恶、品质不好的角色的饰演者……在戏路拓宽的同时提升了表演水平。
这些毕业剧目对外公演受到专家称赞和观众欢迎,周恩来、陈毅等中央领导观看了其中一些演出很为赏识。周恩来在陪同印度等国贵宾观看《第十二夜》后接见了全体演员,饶有兴致地拍着剧中饰演“酒鬼”托比的于洋的假肚子,询问里面都是什么,夸奖一人在剧中同时饰演西巴斯辛和薇奥拉兄妹两个角色的杨静演得很好,笑着说陈强所饰总管马伏里奥“又演了个洋黄世仁”,还与大家一起亲切合影,留下了珍贵的永久纪念。
责任编辑/翟建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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