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大义与个人价值夹缝中的《赵氏孤儿大报仇》

摘要：本文在分析元杂剧《赵氏孤儿大报仇》经典性之余，对当今时代文本中程婴、赵孤在国家大义与个人价值夹缝中的困境进行探讨。

关键词：国家大義;个人价值;赵氏孤儿

元杂剧作家纪君祥创作的《赵氏孤儿大报仇》，又名《冤抱冤赵氏孤儿》。该故事是根据《左传》《史记》中的赵氏家等诸书记载之事改编而成。后明人徐元根据《赵氏孤儿大报仇》改编而成《八义记》，清朝蔡元放于《东周列国志》中又将此事搬演一番，此外地方戏里几乎所有重要的古老剧种都有这部戏的折子，如京剧《搜孤救孤》。到了新时代，话剧舞台上也曾上演过林兆华、田沁鑫版的《赵氏孤儿》，越剧舞台上上演过王晓鹰导演的版本，电影则有陈凯歌版。历经千年，《赵氏孤儿》始终屹立在舞台之上，散发着经典的余韵。不仅中国人对《赵氏孤儿》情有独钟，200年前当代国外的剧团也没有遗忘这部作品。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和韩国国立剧院先后于2012年和2015年上演了《赵氏孤儿》，证明这部作品在当代，在全世界拥有永恒的价值。

一、作家作品要表现自己的时代和人民

帕乌克斯托夫斯基曾说：我深信，对一个作家来说，最要紧的是在任何作品中，即便是短篇小说中都要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表现出自己，从而表现自己的时代和人民。《赵氏孤儿大报仇》能在一千年的时间被无数剧团扮演，那么它经典的原因也在于这部作品表现了时代和人民的所思所想。《赵氏孤儿大报仇》中宣扬的正是儒家正统思想：忠君爱国，仁者爱人，一诺千金，复仇重节。忠君爱国，仁者爱人，一诺千金自然不必多说，这是古代文艺作品不变的主题，但复仇重节倒是《赵氏孤儿大报仇》其最鲜明的色彩，虽然《窦娥冤》也是在写复仇，但是却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归结于托梦清官，削弱了它的悲剧性;其余写复仇的杂剧传奇也很众多，但像《赵氏孤儿大报仇》这样令人热血沸腾的作品还是少之又少。

纪君祥，字、号、生平及生卒年均不详，约元世祖至元年间在世，元朝是汉族知识分子地位最低下的时代，元代除太宗九年（公元1237）举行过一次科举考试外，直到仁宗元年（公元1314）才恢复科举制度，中间75年废除科举。科举制度的废而不举杜绝了汉族知识分子的晋身之阶，同样在社会中蒙古人，色目人等等对汉人几乎是欺凌的态度，亡国奴背景下的文人以“复仇”为主题进行创作，也夹杂着仇恨意识，而“赵氏孤儿”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怀念赵宋政权的，怀恋旧宋本也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炽热的情感便有所依托，我们看到屠岸贾所代表的邪恶势力便狰狞得可怕，正邪对立的矛盾便天然形成了，这是全剧最核心的冲突。集中的冲突，可以帮助作家从人物杂乱的动作线索中理出头绪，确立主脑。《赵氏孤儿大报仇》中的冲突是明确而集中的，全剧的情节围绕着核心矛盾和冲入而来，层层递进，侧面与正面交锋不断，精彩至极，达到了真正戏剧性，得到了惊心动魄的戏剧效果，令读者和观众为之动容。

围绕着全剧的核心冲突，作者纪君祥绝不吝惜剧中角色的生死。“中国的文统和道统强调温良敦信，讲究平和和中庸，但是人们对复仇和仇杀的态度却是一个例外。这样一种血腥行为，在我们民族精神中是受到高度肯定的。”《赵氏孤儿大报仇》从头到尾处处皆是杀伐，上至公主、丞相、士大夫，下至匹夫、婴儿，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在这部剧中所有死的人都是为赵氏孤儿的最终复仇做铺垫，层层递进，直达高潮。故事开篇便安排屠岸贾杀了赵氏一族三百余人，而后屠岸贾逼死了驸马，公主在生了赵氏孤儿，将他托付给程婴后也自裁离世;但这不过是前戏，屠岸贾的部将韩厥、隐世的公孙忤臼相继自尽，更是将这种惨烈的悲壮美推向了极致。《赵氏孤儿大报仇》的经典不仅由于它的应时应景，探讨的问题是永恒的，而同样在于这些真实的人物坦然面对生死的至高情怀，尤其是公孙杵臼痛斥屠岸贾后，撞阶自尽而亡，一个忠心为国的老臣形象跃然纸上。这一场戏更是全剧的高潮场面，因为后一折仅仅是孤儿大仇得报。“没有一种诗像悲剧这样强烈地控制了我们的灵魂，以如此不可抗拒的魅力，使我们心向神往，给我们如此高度的享受。”

二、作家作品要体现国家大义

《赵氏孤儿大报仇》中从不缺少的是国家大义，从不缺少古典悲剧性，在古代社会中，谁人不赞叹一句程婴是一真正信义君子，谁不赞叹公孙忤臼的春秋大义？但是在如今的戏剧舞台上，林兆华和田沁鑫两个导演却不由自主地对《赵氏孤儿》的素材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编。林兆华版的赵氏孤儿最终不愿承担沉重的复仇使命，表示这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程婴等人的舍生取义失去了意义;田沁鑫版的赵氏孤儿则以孤儿的视角讲述故事，程婴这个父亲永远教育他生而为人之道，却在孤儿眼里庸碌无为;另一位是义父屠岸贾，骁勇威武，官高显赫，魅力四射，对孤儿疼爱有加，教他立于社会做人为恶的逻辑。“进退两难的孤儿长大了，最终误伤了养父程婴，义父屠岸贾则是自己气断身亡。在电影版本中，陈凯歌将程婴的主动献子变成了一种阴差阳错的无奈。对此，陈凯歌称，过去戏里说程婴大义凛然把孩子献出去了，我觉得这违反常识，也违反人性，违反人伦。如果说程婴是个英雄，生来就伟大，那不太可信。我特别怕唱高调，所以我对程婴进行了改编，他就是一个朴素、真实的人，不必整天陷在大义里。”三个大导都将《赵氏孤儿大报仇》作为了创作基础素材，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当代思考，每个人的切入角度不同，但却都关注到了《赵氏孤儿大报仇》在当今社会中的伦理困境。伦理困境的核心在于两个人，一个是程婴，一个是赵氏孤儿。《赵氏孤儿大报仇》之中的程婴和赵氏孤儿都侧重于崇高的复仇和忠君守诺的大义中，反而无力解决他们所处的道德困境。

（一）程婴

作者在第二折的结尾处借程婴之口这样说道：事势急了，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诗云）甘将自己亲生子，偷换他家赵氏孤;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作者之云，显示了他并不关心程婴的亲生子，这样一个弱小无助毫无意识的孩子成为了牺牲品，剧作家却漠不关心，程婴只有在孩子被杀的时候才显示了一个父亲的无奈，但是在交出自己儿子的时候却大义凛然，而且是瞬间就想到了以己子易他子的方法，狠心而剧情，他是一个好家臣，好壮士，但却不是一个好父亲。在京剧版、川剧版的《赵氏孤儿》中，都存在着一个女人，那就是程婴的妻子，她同意救孤，但不愿意舍子，程婴和公孙杵臼劝服了她。在京剧《搜孤救孤》中劝说这位母亲选择高尚道德时，两个男人甚至拿出“死了丈夫你靠何人”和“弟妹舍得亲生子，代代世世标美名”这样的威逼和利诱来。但从现代伦理角度来看，无论是什么原因，去劝说一个母亲献出自己的孩子都是无法接受的，但这正是戏剧性的来源。但在在这部《赵氏孤儿大报仇》中，程婴的妻子却从未出现，在三位大导的作品中，虽然关注到了程婴，但是却依然舍弃了程妻这个角色。在解决程婴的伦理困境之时，韩国人远比中国人想得更深更远。在韩国的《赵氏孤儿》演出中，在结尾，赵氏孤儿大仇得报后，程婴独自留在舞台上，在死前，他见到了生命中所有的人，最后一个正是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却压根儿没有理会程婴，抱着婴儿，径直地走到了队伍中，从没有看程婴一眼。这样精妙的艺术处理，符合人情伦理，同时也没有削弱原剧的悲剧性，让观众深深地陷入思考。

（二）赵氏孤儿

赵氏孤儿复仇本是合情合理，屠岸贾杀害了赵家上下300余口，无数壮士为保护孤儿去世，但屠岸贾确有养活了赵氏孤儿一十八年，却有父子之情。《哈姆雷特》中最为之动容的便是哈姆雷特永远在彷徨，永远在犹豫，明明是叔父害死了自己的父亲，他却无法做出杀害叔父的决定，即便充满了复仇的怒火，但他也不滥用暴力，最终为了正义被奸人所害。赵氏孤儿与生俱来大彻大悟，面对仇恨绝不彷徨，屠岸贾必须死，还要死得凄惨，活活剐个3000刀才算真正的解恨，多年养育之恩情在仇恨面前一文不值，甚至都换不得一丝犹豫与彷徨。忠义将士各个赞赏，孤儿承袭爵位，看似皆大欢喜，却少了一丝人情。当然这也是古典文艺作品中常见之时，是由于道德观念的时代所限造成的。比如《说岳全传》中陆文龙，他本是宋朝潞安州节度使陆登之子，金兀术攻陷潞安州陆登夫妻双双殉国，金兀术将还是婴儿的陆文龙和奶娘虏至金营，并将其收为养子。后陆文龙与岳家军对垒，成了岳家军的心腹大患，岳飞无奈挂起了免战牌……陆文龙与赵氏孤儿是同一版的人物，何等相似。

《赵氏孤儿大报仇》的经典性毋庸置疑，它惊心动魄的戏剧效果，惨烈的悲剧性，令如今的读者也沉醉其中，法国著名文学家伏尔泰也说“此为具有历史真实性及其感染力的好剧”。但这样的一个久远的故事在如今看来，却有一点儿道德瑕疵与美中不足，这是由于时代的变化，我们更加关注个人价值的实现，倒并非他意，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我们不能拿如今的道德标准苛求纪君祥来进行艺术创作，那不可能，也不可取，反而会消磨《赵氏孤儿大报仇》的伟大。

三、作品的戏剧性之所在

正史中对程婴的道德审判避开了父子伦理，走向了另外一条路。司马迁在《史记·赵世家》中是这样写的：公孙忤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忤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这里依旧是对公孙忤臼和程婴进行歌颂，但下一句却很有意思了：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这句话的意思是：两个人想办法找了个别人的孩子，让他去替赵氏孤儿死。在正史里，程婴没有杀害自己的儿子报君恩，虽然从现在的角度来看程婴的所作所为依旧是下策与无奈之举，但却在某种意义上规避了杀亲子的伦理困境。纪君祥从这段史实中，看到了真正的戏剧性之所在，谋取他人婴儿没有戏剧性，只有用自己的儿子代替赵氏孤儿才是戏之所在。

参考文獻：

[1]（元）纪君祥等.赵氏孤儿[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2]（俄）帕乌克斯托夫斯基.金蔷薇[M].敦煌文艺出版社，

2014.

[3]吕效平.明洞的《赵氏孤儿》[J].戏剧与影视评论，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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