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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湘目连文化(二)

发布时间:2022-10-29 19:05:06 浏览数:

三、湖南历史上的戏曲活动

要谈湖南的目连戏,少不了要看看历史上湖南境内的戏曲活动。湖南各地方戏曲剧种的形成,也同样留下不少的历史空白。但三湘大地的戏曲活动,倒是有迹可寻。最早的记载,见于《浏阳县志》卷十六职官二“政略”中,记述了杨时在绍圣元年(1094)知浏阳县事时,政绩之一就是“凡酒肆食店与俳优戏剧之罔民财者,悉禁之。”在一个小县城里,“俳优戏剧”达到了可以“罔民财”的程度而遭到官府的明令禁止,自然是很“严重”的问题,以至竟要县太爷龟龄先生来操心。但同时却告诉我们,在离省城长沙百多里的浏阳县城(属长沙府)的“酒肆食店”中,竟出现了这样能惊动官府的“俳优戏剧”,而且可以“罔民财”,那就是一种民间营业性的演出了。足证在公元十一世纪末期,湖南戏曲活动已比较广泛,这条记载可比孟元老到东京的时间还早了十年。可惜的是,我们无法知道当时在浏阳的“俳优戏剧”的演唱形式和内容,但至少证明了在北宋后期湖南已有“俳优戏剧”。那么,宋王朝南渡之后,反而没有“俳优戏剧”到湖南来演出么?这又是一段空白。

到了元代,夏庭芝的《青楼集》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戏曲艺人的具体活动。如:“帘前秀,末泥任国恩之妻也。杂剧甚妙,武昌、湖南等处多敬爱之。”“般般丑,姓马,字素卿,善词翰,达音律,驰名江湘间。”“蛮婆儿之女关关,谓之小婆儿,七、八岁已得名湖湘间。”“刘婆惜,乐人李四之妻也。天性聪慧,善歌舞,驰名湖湘间。”这些元代京城的杂剧艺人都到湖南来过,而且很著名。至于一些不著名的艺人,就没能留下记载了。不仅艺人来,剧作家也有来的。如《天籁集》就记载了著名剧作家白朴到过岳阳;孙楷第的《元曲家考略》中说,杂剧《虎头牌》的作者李直夫,还在湖南做过官。从这些资料看,我们可以说在元代,湖南不断有北杂剧的演出。那么,在元代异民族的统治下,北方的艺人、剧作者还能南来;而迁都临安的南宋,那一百多年中,江南也曾苟且偷安,“歌舞升平”,南戏居然没有进入湖南,这是叫人无法相信的事。我们只能说是因为目前没有可靠的史料,不敢妄论而已。

至于明清两代见于史籍的就相当多了。

谈到湖南的戏曲和目连戏,离不开湖南地方戏曲声腔中的高腔。这种声腔,在湖南可说无处不在。关于高腔,我赞成张庚老的说法:“实际上,弋阳腔是高腔的一种。应该说,南戏中的高腔流传到江西弋阳地区的便是弋阳腔……南戏中的高腔在各地流传,当地人都称这些戏为高腔,谁也不叫弋阳腔。”(出处见前)这实际上也是一个争论很久了的问题:是南戏高腔进入江西弋阳之后叫弋阳腔?还是弋阳腔传入各地之后被各地叫成高腔?我不是戏曲音乐工作者,这种争论留待音乐界去研究。个人只是认为:一种不托管弦的声腔的出现,应该早于后来文人笔下的弋阳腔。这种声腔的特点就是“锣鼓击节,不托管弦”。“一人启口,众人帮和”。“错用乡语,只沿土俗。”不受管弦约束,不受方言限制,这就给了演唱者极大的自由空间,也就具备了不胫而走的条件。中国各地方言之多,有“十里不同音”之谚。就说弋阳腔吧,即使江西南昌或吉安人来唱,恐怕也难与弋阳人唱的完全相同。据老友流沙告诉我,他多年调研,也只发现弋阳腔的[下山虎]曲牌中的两腔。而各地的高腔曲牌却都大量保存着。正因为高腔本身的这种特有形式,它的推广速度之快、之广,适应力之强,使之很快就传向大江南北,而且保留至今。虽然徐渭的《南词叙录》明确说过:“今唱家称弋阳腔,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我以为他说的只是当时高腔已经广泛流行的现象。而且,“今唱家称弋阳腔”,不就是说那是“今唱家”所“称”;“昔唱家”又称什么呢?说不定就是高腔。不去钻这个牛角尖,但徐渭这条记载至少告诉我们,这种声腔当时传播之远。而且,从花部兴起之后至今,古老声腔保留最多的就是高腔。湖南湘西的辰河戏,在十九世纪前期,还是一个纯高腔剧种。

正是高腔的特殊性,所以,无论什么剧本,它都能“改调而歌之”,随着高腔进入湖南的戏,应该就是《目连救母》。艺人历代口头相传,称“目连戏”为“戏祖”、“戏娘” 、“戏兜子”,自然认为是最古老的戏。并且,还有几个重要原因:1、中国人讲究慎终追远,中元节在宋代之前早已成为固定的祭祀祖先的节日,之后就一直在民间沿袭下来,而《目连救母》又主要用于超幽度亡,正好是中元节的节令戏;既然在北宋做盂兰盆会、唱目连戏已成习俗,这种“时尚”是极易传播的。何况湖南又有“信鬼好祠”根深蒂固的“楚俗”;2、《目连救母》容易“错用乡语,只沿土俗”,正好与高腔同时接受;3、《目连救母》一开始就具有百戏杂陈的特色,比学一出剧本固定的戏容易,也便于结合本地民间百戏;4、这出戏的伸缩性强,灵活性也强,既能顺应演出时间的长短;又能适应各个不同演出集体扬长避短,发挥演出特长。这也是《目连救母》之所以能演遍全国,并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近千年不绝于舞台,并形成“一地一目连“的原因。而且,不论现在湖南的地方戏叫什么剧种,我以为:在历史上,高腔进入湖南之后,就是湖南地方剧种的萌芽。

四、 湖南目连戏的内涵

要谈湖南目连戏,先得说说前面一再提到的“一地一目连”现象。估计在我的有生之年,已不可能了解全国的目连戏,只能谈湖南境内的。但如果没有一地一目连现象,单独研究湖南的目连戏,也就没有其独特的意义。

据我目前所知的各地目连戏,一般都在明代郑之珍《目连救母劝善戏文》(以下简称《劝善记》)所写的故事之前还有许多情节,例如:有的从傅相曾祖傅天斗写起;有的则从傅相的祖父傅崇(或作傅荣)写起;不少剧种还加上梁武帝故事,并且长短不一。结尾也有截然不同的,如黄笙闻先生《北方目连戏的艺术形态》(见安徽印《目连戏研究文集》)文中称:目连救母之后“路经金星瓜地,青提见子汗流浃背,偷摘两个西瓜,让子解渴,复又变犬”,这就和一般的结局就大不相同了。至于在《劝善记》框架之内的情节之不同,也是各有其地方特色,所以出现“一地一目连”现象,有人称之类为“目连戏家族”。在这个庞大的目连戏家族中,湖南目连戏虽是其成员之一,但也具有其独特的地方特色。正因为有其地方特色,才具有独立的研究价值。

在湖南,《目连救母》和“目连戏”具有不同的含义 。《目连救母》是以目连救母事件为主线的一个完整故事;“目连戏”则是以《目连救母》为中心的一组戏。这说起来还比较复杂。

目连俗家名叫傅罗卜,他父亲叫傅相,持斋行善,斋僧斋道,修桥补路,恤老怜贫(并不是只信佛,也未被称为居士,而是称“斋公“)。目连母亲刘青提也一同持斋。家中还有管家益利,使女金奴。傅相临死前逐一询问家中人,他死后谁愿意继续持斋行善,家里人都一一立誓,要和他在世时一样。傅相死后,刘氏的弟弟刘贾劝姐姐开荤,享受美味。刘氏怕儿子反对,听了刘贾的建议,叫儿子和益利出外经商,自己在家大开五荤,而且打僧骂道,焚烧斋舍,拆了会缘桥。因此受到惩罚,暴死之后在地狱中受罪。她只好托梦向儿子傅罗卜求救。罗卜得观音派善才指引,出家为僧,西天拜佛修行,佛祖赐法名大目犍连(简称目连)。后得佛祖指引,遍历地狱,终于解救出了母亲,又大集僧侣,设盂兰大会,合家升天。这是郑之珍的《劝善记》主要情节,也是全国各地的《目连救母》的核心情节。在湖南,这一段叫《目连正传》。正传共七大本,两百多块“牌”,每本可演唱10—12小时。过去演出时每天或从早上演到黄昏,或从午饭后演到深夜。也就是说,“正传”就可以演80小时以上,远远超过郑之珍《劝善记》“三宵毕”的篇幅。

但是,湖南的目连故事远不止此。在“正传”之前的戏叫《目连前传》或“前目连”。前面这一段湖南各个剧种也不尽相同,而且长短不一。多从傅相的父亲写起,有的也同样加上梁武帝的故事。辰河戏叫《梁传》,故事与傅家并无关联,是完全独立的三本戏,但却从不单独演出,必须和《目连救母》同演,所以也属“前目连”。

除此之外还有“花目连”和“目连外传”,那却是许多和目连救母主线无直接关系的故事,不过主题都是宣扬忠、孝、节、义,持斋行善的。而且一般只与《目连救母》同演,不单独演出。

和《目连救母》还可以同时演出另一批戏,包括《西游记》、《封神榜》、《岳传》、《香山》(南游记)和“夫子戏”——三国故事中以关羽为主的高腔戏。《封神》、《岳传》各七大本,《香山》、《西游》各三大本。都有固定剧本,与《目连救母》被同称为“高腔大本戏”,属于常演剧目。均已收入《湖南地方戏曲传统剧本》。这些戏与《目连救母》同演,只是为了延长演出时间。如果演出时间还要延长,这些戏都有伸缩余地:如《西游记》,唐僧遇八十一难,可以凭小说敷衍。《香山》在观音得道之后,收善才,龙女,南海龙王,二十四诸天,五百阿罗汉之类,尽够收的;还有“观音游地府”,也是够游的。《岳传》可以把弹腔中的岳飞故事戏“改调而歌之”;辰河戏连《文武升》(香囊记),《玉麒麟》(双烈记)之类戏都可以加进去,延伸幅度很大。这些戏和《目连救母》同时演出时,统称“目连戏”。

为什么有这样的演出呢?因为作盂兰盆会时,隆重的要打四十九天的罗天大醮,打醮的第二天开始演戏,和打醮同日结束,所以要演四十八天戏。戏班中向有“四十八本目连”之说(包括木偶戏),要演四十八本,除了把目连故事本身延长之外,就只能另插入一些高腔大本戏了。其插入演出的办法,是演一段目连戏,再演一本其它戏,一定要把盂兰大会拖到最后一天才演。实际上,有时还不限于四十八本。据李怀荪先生《初论辰河目连戏的历史文化内涵》(载湖南编印的《目连戏研究论文集》)一文中曾说到在湖南的湘西县城泸溪浦市镇“以唐家为首在和尚坪,以康家为首在清水坪,打对台唱目连戏。同于七月中元节开锣,唱完了四十八本,谁也不肯罢休。于是,你加唱几本,他也加唱几本,都想占个上风。一直唱到农历十一月下旬,站在敞坪看戏都已感到寒冷了,才双方达成协议,同时停锣歇鼓。”那就是连演四个多月了。这种演法,在湖南,统称之为唱“目连戏”。民间也称之为“唱大戏”。加上开支是会首承头,众人乐捐,也称“万人缘”。

这种滚雪球式越滚越大的“目连戏”,应该在明万历年间就已盛行,从郑之珍“括成”的《劝善记》,就可看出明代民间演出本有多长。到了清代,张照等改编的《劝善金科》(古本戏曲丛刊影印本)的“凡例”中也可以看出:“……旧本相沿,鱼鲁豕亥:其间宫调舛讹,曲白鄙猥,今为斟酌宫商,去非归是,数易稿而始成……仍名《劝善金科》……《劝善金科》旧有十本……每本中或二十一二出,或三十余出,多寡不均,今重加校订,定以二十四出为准,仍分十本,共二百四十出。”这就是说,在张照改编之前,民间已经有成了固定剧本的十本二百多出的《劝善金科》。比起郑之珍的《劝善记》来,出数就增加了一倍半。这种情况,一直绵延到二十世纪,李怀荪先生前文中还提到“民国二十四年(1935)靖县修纂《黄氏族谱》……搬演目连戏一月有余。”所以,湖南的目连戏“崇台累月,浃旬不休”现象由来已久。

这种状况,并非湖南一省所独有,根据现有资料,各地都有自己的长篇累牍的目连戏,否则,就不可能出现“一地一目连”现象。

我们从庄一拂先生编著的《古典戏曲存目汇考》中,可以知道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少剧目,可是许多剧目早已失传。我们现在还保存在各剧种中的明代传奇,也几乎没有一出从头到尾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为什么《目连救母》这出戏在舞台上出现之后,它就不断地充实、发展,经历了好几百年,甚至出现了文人编定的剧本和宫廷演出本(虽然当时的宫廷大戏不少,但那些戏最初出现在舞台上的时间却比《目连救母》晚)。而且即使是正式出版的明郑之珍《劝善记》或张照《劝善金科》,都没能统一全国各地的民间演出,始终在各地保留着自己的演出本。这难道不是一种很独特的,值得探讨的文化现象么?

湖南唱目连戏,都在庙台,正如张庚老所说:“城市的戏剧靠商业;农村戏剧靠敬神……敬神需要戏,戏也需要庙宇,于是两者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因为是民间艺人在民间广泛地唱,戏本身又伸缩性大,年深月久,自然吸收了大量三湘各地的民间文化。这些宝贵的民间文化,得以保存于目连戏中,其长期的历史积淀,不也值得我们探索么?

所以,《目连救母》已不单纯是一出戏,“目连戏”也不仅仅是一组戏,而是在这一特殊剧目中,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

五、湖南目连戏演出之盛况

有些地方的《目连救母》是专演给亡灵看的,湖南演目连戏虽然主要是为了超幽度亡,但有时也用于“踩台”——即新修的戏台落成后第一次演出;还有家族大修家谱时,也唱目连戏作“谱戏”。它固然有慎终追远,超幽度亡,消灾免祸目的,却同时考虑到看戏的人,所以一直是人神同娱的戏。距今六十年之前,在湖南境内,无论老弱妇孺,对目连戏俱都耳熟能详,提起目连戏,无不眉飞色舞,津津乐道。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影响?应该是和古代盛行娱鬼神的楚俗一脉相承。我们读两千多年前屈原的《九歌》,不也从他的笔下感受到人神同娱的气氛么?两千年之后的子孙,自然强宗胜祖,大大超过前人。其实,中国的历史文化,历来就是入世的,所以,中国人对来源于佛家的目连救母故事,也改造得与世俗生活密不可分。所以,目连戏之人神同娱,应该说是古已有之。前面引的《东京梦华录》中“自过七夕,构肆乐人,便搬《目连救母》杂剧……观者增倍”不就说明它不仅是节令戏,而且看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么?张岱《陶庵梦忆》说的“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善扑跌者……”也没说有什么鬼神喜欢这些功技,而演出效果却是“万余人齐声呐喊”,可见记载的还是娱人情况。郑之珍的《劝善记》,以“劝善”为主,看重的更是其“高台教化”的作用,则主要是为人而演了。清代更有宫廷大戏《劝善金科》的演出,“孝”之外更强调了“忠“,那就更是给人看的了。

大演“目连戏”的情况在湖南历史悠久。据李怀荪先生考证:在湘西泸溪县浦市镇浦兴古寺前的和尚坪,曾发现过明崇祯四年(1631)的石碑,记载当时唱目连戏:相传碑上刻有:“浦兴古寺为阖市礼佛胜地,每年中元节,内修盂兰盆会,超度殇路亡魂,使生轮回天界,免孤魂流离……因果圆满之日,高挂郗氏幡旌……演唱四十八本目连戏曲,忠孝节义,普劝善缘……”的话,可惜的是石碑已在“大跃进”年代作了水库的基石,无法核对。但至少说明在明末湖南湘西农村的一个小镇上就有如此盛大的演出,遑论通邑大都?清代的记载就多了。清康熙十年(1671)的《衡州府志》载:“吾衡之俗,每岁五月朔,七月中,必崇台演戏,浃旬不休。”虽然没有记载具体戏名,但湖南一贯有五月做关王会,七月做盂兰会的习俗。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清泉县志》载:“十五日中元节——又或用浮屠设盂兰会,放焰火,点河灯,市人演《目连》、《观音》、《岳王》诸剧。”清泉县即今衡阳市东城和衡阳县的一部份,都是记载衡阳境内的演出,这两条资料可以前后印证。最形象的是清人潘其炯的长诗《艳火行》,写乾隆十四年(1749)湘潭演目连戏时发生了火灾。诗的前面潘本人写有小序:“已已秋,演目连剧于城东之石牛铺。彩楼高结,俯临人海,妇女垂帘聚观者不下千人。因不戒于火,煅焉。闺帏弱质,颠倒于浓烟烈焰之中;市井狂童,狎侮于白日青天之下。其折肢体,焦发肤,弃钗钏,裂衣裳者,不知凡几。有惭而自经者。因作《艳火行》,以为闺媛观场之戒。”

湘烟苍苍湘水绿,湘潭女儿美如玉。绣户红窗深护持,十里长街列华屋。浏阳女儿解绩麻,安化女儿能采茶。独有湘潭无所事,指爪纤纤但绣花。一日绣花三日坐,三日绣花才一朵。何处弦歌咽画楼,金针抛却心如火。况复希奇如目连,顿使幽冥在眼前。钢叉劈面信手掷,颀然之鬼冠烛天。张家阿姊笑相迎,李氏诸姨复劝驾。明朝早起但梳头,翠钿金环都许借。崇台连延人海旁,骈肩争上如驱羊。疏帘欹侧半遮掩,高髻弓鞋那复藏。谨厚谁为柳士师,狂荡都如杜牧之。苍鹘参军都不问,偷眼惟如彼孟姬。祝融骤见赫然怒,即遣蜚廉作前部。须臾烛龙含火来,一扫妖氛与冶雾。丽华焉得眢井避,绿珠纷纷楼头坠。黄尘扑面红粉消,顷刻姬姜化憔悴。来时楚楚好裳衣,惭愧焦头烂额归。来岁目连还救母,红妆慎勿出深闺。噫吁嘻!来岁目连还救母 红妆慎勿出深闺。

石牛铺是湘潭县属的一个小镇,至今犹存,就其格局推论,当时人口不可能很多。小序中说是妇女看戏的“不下千人”,那么,男人又该有多少?比之张岱《陶庵梦忆》所载,在“演武场搭一大台”,“万余人齐声呐喊”,似乎还没那么多,但也不会少于数千人吧?一个农村小镇可以吸引这么多的观众,不能不说是盛况空前了吧?而且,遭了这么大一场火灾,作者还肯定地预言:“来岁目连还救母”,火灾丝毫没动摇继续演目连戏的决心,可见办盂兰会,唱目连戏在湖南是多么盛行。

湖南湘剧演目连戏的记载不算多,但凭这首长诗,应该认为唱的是湘剧。因为湘潭历来是湘剧根据地。

大部分地区不可能像这样“来岁目连还救母”,而且盂兰盆会也不是一村、一镇以至一个县城每年都办得起的。往往隔三差五,甚至七、八年才办一次。这当然与地方是否宁静,年成是否丰收有关。不过,一次盂兰盆会可以影响方圆百里之遥。今年甲地办了,明年乙地又可能举办。戏班不愁没地方演,观众也不愁没地方看。决定要办会,往往上半年就开始筹备,由会首出面募捐,也就是结“万人缘”。湘南一些地方唱目连戏还必须另搭新台,搭台所需木料都由当地居民借凑而成。凡家有木料的无不踊跃出借,因为人们普遍认为:搭过唱目连戏台的木料,以后无论作什么用都将大吉大利。特别是老人积攒下来的“长生(棺材)”木料,用来搭唱目连戏的戏台,更是难逢难遇,求之不得的福气,用它作成棺材,死后必能沾光免受地狱之苦。

盂兰大会举行的前一两天,四方八面的人就开始云集。有投亲靠友的;有找旅店落脚的;有自带粮米、被子在可以栖身之处勉强驻足的。也有带着土产来以货易货的;还有赶着来卖各种乡土风味食物、手工制品的。每次总能集中好几千人。什么庙会、商品交易会都无此盛大和持久。因为还有许多人搀病扶老,携妇将雏,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妇女,他们都是为祈福消灾而来:病者望祛病延年;老者望健康长寿;孩子望易养成人;孕妇则希望平安生产,养个大胖儿子。那些上过缘簿的善男信女,则不单是看戏,还会每日到庙中顶礼膜拜,以期超幽度亡,祈福消灾。还有一些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除了缘薄上的捐输之外,还向办会的庙中供上点佛前灯的茶油和大盘的盘香。这类庙宇中从屋顶悬垂下来的盘香,使整个大殿上层云遮雾罩。庙内钟磬声,诵经声,不绝于耳。演出结束后的下半年,举凡大街小巷,禾场田间,茅屋瓦舍,峰顶山中,人们相聚所说的无非“目连戏”,可以作为几个月中经常谈到的话题。

我小的时候,还没赶上一次目连戏演出之前,就已经听熟了有关目连戏绘声绘形的种种说法。到七、八岁时,还真叫我赶上一次演出。遗憾的是,我没能看到戏:家中因为是小女孩,怕吓着,不许看。但当时气氛还是感受得到:小镇上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有的人家,来了看戏的不速之客;有的人家则主动邀请亲友来看戏。这种小镇是赶集的,演目连戏那些日子,我感到每天都比平日赶集时还热闹。这地方习惯是从午餐后演到半夜,上午不演出。有天上午,挡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终于找了个机会,偷偷跑到演戏的关帝宫去瞧了一下:大殿内香烟缭绕,和尚成群,个个披着袈裟,敲着木鱼念经礼拜,不断有人进来磕头。大殿对面是戏台,台上空空荡荡的。看戏的大坪两边围墙上扎着无数纸扎,是十八层地狱,有磨推、碓捣、锯解……这些鬼物都扎得比我当时的个子还高大,血淋淋的。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往下看,吓得赶快回家。这才明白大人为什么不许我看——我还真不敢看。每天演出的影响我也同样能感受到:某天上午,邻舍纷传:抬棺材游街了!棺材居然游到我家门口,我还是看到了:众人抬着一口白木棺材,上面盖着一块很长的白布,布上有一只缚着的雄鸡。人们说:今晚要杀叉了!后来才知道,这是怕杀叉失手,棺材和白布就用来装殓刘氏,并不构成命案要谁负责。上世纪五十年代,我曾经问过一些老艺人,有没有失手过。他们都笑:练好了的,哪能失手?从没出过事。杀叉之后,棺材退回店去,棺材款和白布、雄鸡都是叉手和刘氏的额外收入。原来抬棺游街是一种宣传,招引更多的人来看戏。那口棺材退回店里就会有人抢购,甚至事先就有人定购了,这也是被认为大吉大利的冥器。散戏的那天晚上,还放了“天灯”。

直到抗战军兴,才没再办过这种盛大的盂兰会。但在不是战区的地方,演七本的还有,一直到1948年之后才掩乐停音。

湖南各地的木偶戏同样也唱目连戏。特别是在缺乏条件演人戏的时候,演目偶戏更简便易行。(湖南木偶戏是与人戏密不可分的,如辰河戏流行地域唱辰河戏,祁剧流行地域唱祁剧。)我三、四岁时,就在我家住的门外不远处唱过木偶戏《目连救母》,不过年纪太小,看到过一点却莫明其妙。

从清人潘其炯的《艳火行》到我儿时亲眼目睹的记忆,就可以看出从十八世纪到二十世纪这两百年间,湖南唱目连戏的盛况。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找到更早的演出记载——肯定有更早的演出,那个崇祯年间的“四十八本目连戏曲”不会是陡然凭空出现的。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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